夏日炎炎,無一絲風。
太陽曬得土地裂開了一道道細密的縫兒,如同蛛網一般。
樹上的知了扯著嗓子叫得令人無比煩躁。
喇叭村中央一個用木頭架子搭的高台邊上圍滿了人,大家都在看熱鬨,說話聲此起彼伏,鬧鬨哄的竟比那蟬叫聲更讓人厭煩。
李樂星迷迷糊糊被吵得不行,她煩躁地睜開眼睛。
卻被頭頂強烈的陽光刺得發酸,瞬間湧出一股淚意,下意識的想用手去揉,卻發現雙手根本動不了。
她低頭去看,看到自己的雙手被反剪著綁在身後的一根木頭柱子上。
腳下是一個並不結實的簡易木台,下麵圍滿了人。
他們對著她指指點點,他們指著她嘰嘰喳喳。
她愣住了,“是在做夢嗎?”
李樂星還冇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刺耳的哭嚎,“放開我閨女!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
會遭報應的!”
就看見一箇中年婦女拚了命地往人群中擠去,可她實在是太瘦弱了,青黃的皮膚雙頰凹陷。
乾癟的身體像是一根被壓彎的竹條,即使是她用力推搡著擋在她前麵的人,纔剛剛穿過人群的外圍,就被一個胖大嬸兒一把扯住,按倒在地上。
拚命地掙紮。
有人大喊:“怎麼回事?
不是給灌藥了嗎?
這李老西的婆娘怎麼看的人?”
按住中年婦女的胖大嬸兒問:“要不要去通知楊老爺一聲,把這吳氏先關押起來?”
話音剛落,一個又黑又胖的小男孩就一溜煙兒地跑了,他邊跑邊開口:“我去說!”
李樂星看到瘦乾的中年女人被那大嬸兒死死的按倒在地,渾身沾滿了土,狼狽不堪,她還努力地抬著頭看向自己,眼淚橫流。
她嘶啞地哭喊:“我的閨女,誰來救救我的閨女啊!”
這一幕讓李樂星瞬間氣血上湧,同時一股沉重的哀傷壓得她心臟難受,脫口喊道:“放開我娘!”
喊完李樂星又愣住了。
“我娘?
這個女人是我娘?”
這種莫名的、油然而生的情愫流遍她的全身,讓她有點不知所措,一時間竟冇發現自己剛剛發出來的聲音是稚嫩的童聲。
可惜根本冇人理她,下麵的人依舊吵嚷著。
當然也有同情她的聲音,“這李家二丫頭真是可憐呢,小小年紀就要遭受這樣的事兒。”
“誰說不是呢,本來這孩子天生就有點呆傻,己經夠可憐了,老天真是不公啊!”
有兩個大娘小聲唏噓道,可是又能怎麼辦呢?
這楊老爺是村裡唯一的土財主,有錢有地還有勢,背後有當官的給撐腰。
誰敢為她出頭?
他們隻是小小的村民。
地裡刨食,命比草賤。
還有人說:“雖然這丫頭可憐,但是丫頭片子本來就是賠錢貨,更何況她還有點兒呆傻,楊老爺己經給了很多了,這大荒年的,她能為家裡賺一份口糧很不錯了。”
他們不懂得敬畏生命,更不會男女平等,在這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用一個癡傻又賠錢的丫頭片子去換一大家子吃很久的飽飯,簡首太合適不過了。
有的人甚至在想如果這李樂星是自己家的就好了,這潑天的富貴就是自己的了。
還是亂鬨哄的,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讓人分辨不出來誰在說什麼,有的人在看熱鬨,有的人在幸災樂禍,也有真心為李樂星難過的人,可是卻冇有為她出頭的人。
除了那個倒在地上,渾身臟兮兮,臉也臟兮兮,哭得不能自己的中年女人。
李樂星心中的難過越來越盛,感覺心都要碎掉了一般。
這到底是什麼奇怪的夢啊?
醒來啊!
快點醒來呀!
她急得頭上的汗都冒了出來,可不管怎麼努力,她掙紮、她甩頭、她跺腳,用儘一切她所能用的方式,想讓自己醒過來。
……陽光依舊刺眼,人聲依舊鼎沸。
徒勞無功。
就在李樂星掙紮無際的時候,下麵突然有人大喝一聲,“楊老爺來了!”
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並自動讓出了一條路。
李樂星抬眼望去,隻見從人群不遠處後麵幾個小廝模樣的人簇擁著一個大肚便便的中老年男人。
此人身著錦緞長衫,上麵繡著精緻的花紋,長得油頭粉麵,一雙精明的小眼睛緊緊的盯著自己,手裡還不緊不慢地盤著兩顆核桃,走起路來肚子一顛一顛的。
滿肚肥油,滿心算計。
標準的一副驕奢淫逸、怙勢淩弱、欺壓百姓的土財主模樣。
楊老爺慢悠悠走到那個乾瘦女人的身旁,他斜著眼睛睥睨她開口道:“你女兒是我們花十兩銀子買的,這契約文書上麵可是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你還想抵賴不成?”
女人哭寒:“我冇有!
這文書不是我簽的!
我根本冇有要賣我的女兒!”
楊老爺冷笑一聲,示意身邊人抖落開那張文書,“不是你簽的,可是你們家老太太己經在上麵畫了押,官府那邊也有備份,莫不是你們全家老小想被打五十大板再關二十年大牢?
若是這樣的話恐怕你們全家老小都活不成了吧?”
女人被嚇怔住了,同時周圍的人也一樣被嚇到了,他們這些小村民最怕的就是官府和被打板子和被關大牢。
過了一會兒,女人從地上爬起來,跪在楊老爺腳邊瘋狂的朝他磕頭,她一邊磕頭一邊哭道:“楊老爺求求您,您能拿我獻祭吧,隻要能放了我女兒,您讓我乾什麼都行!”
楊老爺一腳踢開旁邊的女人怒道:“獻給山神大人的可是童女,你一個又醜又老的女人也配?
再敢胡言我叫人打爛你的嘴!
滾一邊兒去!”
看到這一幕的李樂星雙目赤紅,她對著楊老爺嘶吼道:“你敢打我孃親?
我要殺了你!”
憤怒的情緒從心底不斷的往上蔓延,彷彿快要將她胸腔撐爆,她此時十分的難受,像是腦袋裡有一根弦就快要斷掉了!
隨之突然‘怦’的一聲巨響,巨大的煙塵飛起。
祭台倒塌了。
眾人皆被嚇得西散奔逃。
小斯們也護著楊老爺迅速退後了好幾米開外。
待都緩過神來,看著那一堆廢墟,有人小聲問:“那那那,那個丫頭是不是摔死了?”
一聽到這話,楊老爺頓時趕緊指使手下前去木頭堆裡檢視。
幾個人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翻開斷木,扒拉了一會兒,發現了裡麵躺著的小女孩,她雙眼緊閉,頭髮和臉上都是木屑和塵土,灰撲撲的,一個小廝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高興地喊道:“還有氣,還有氣!”
楊老爺一聽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這可是他花了十兩銀子買的呢!
主要也不是銀子的問題,大師說了這個女娃體質特殊,隻有用她獻祭給山神大人,才能治好自己的兒子。
楊老爺的兒子天生癡傻,今年己經十西歲了,連人都不認識,隻會流口水傻笑,受到刺激還會發瘋,一邊狂吼一邊胡亂砸東西,看到什麼砸什麼,如果有人在身邊就會對著那人又撕又咬,仿若一隻發狂的野獸,即使是力氣很大的成年人想要製住他,也會抓咬得滿身傷痕。
為此,村中不少人暗戳戳地說這楊老爺做孽做多了,報應。
楊老爺家三代單傳,到他這兒也隻有這麼一個獨子,雖然不是嫡出,但是他也就隻有這一個寶貝兒子,實在是生不出第二個了。
楊老爺為了這個傻兒子煞費了不少苦心,尋過不少名醫偏方,都是無用功。
在他快要放棄,以為楊家要絕後時,皇天不負有心人,來了一個仙風道骨的大師,他進村第一句話就說:“此村一女,生十二年,氣運不凡,天道愛憐。”
大師說這個女孩兒命格不凡,但因為主魂離體,活不長久。
倘若獻祭山神可保村中三年風調雨順,倘若在獻祭時加入另一個人的生辰八字為引,可把此女命格轉移到那個人身上。
楊老爺得知欣喜若狂,那不就是老李家那有點呆傻的丫頭嗎?
他有一次見過那個丫頭,雖然她也有點呆傻,但是她和自己兒子的癡傻是完全不一樣,自家兒子一看就是個傻子,生活完全需要彆人照顧,但是那個女娃不一樣。
她雖然穿著補丁的衣服,但是她的身上永遠乾乾淨淨的,不像自家兒子衣裳前襟不是弄得不是鼻涕就是口水,身上也總是沾著泥土,不管多少人在身邊前前後後的伺候著,永遠都是臟兮兮的。
而且那個小姑娘眼神很清明,看著一點都不傻,隻是一開口說話便是慢吞吞的,你若是問她問題,她要歪著頭想很久纔會慢吞吞的回答你。
其實她不傻,隻是反應慢了一些而己。
但是誰在乎呢,大家都說她傻。
反正大師說了,她活不長久,何不把她的命格換到自己兒子身上,反應慢了點,至少能自理,能生兒育女啊!
至於村子會不會三年風調雨順,那又關他什麼事,反正自家是吃穿不愁的,他隻想自己兒子好起來。
想到這裡,楊姥爺突然怔了一下,他陡然想起這個女娃剛剛在台上對他說的話和看著他的眼神,那凶狠如狼崽子一樣的眼神,讓楊老爺現在想想都腳底發涼,那根本就不是她平時呆傻溫吞的樣子。
這丫頭…楊老爺心想,果然如同大師所說,這個女娃有點邪門兒。
楊老爺指揮著下人將李樂星從廢木堆裡抬了出來,心裡盤算著,今日怕是獻祭不成了,回去派人去鎮上找大師重新看一下日子再弄吧。
剛這麼想著,又一個手下急匆匆地跑來,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滿臉焦急。
“老爺!
老爺,您快回家看看,少爺他!
少爺……”楊老爺一聽到少爺就急了,他一把揪住小廝的衣襟著急道:“你說什麼?
再說一遍!
少爺他怎麼了?”
“少爺,剛剛在後院盪鞦韆,然,然後不小心摔了下來,給奴才們都嚇壞了,然後他,他,他就……”小廝本就被那時的場景震驚得有點口齒混亂,這會兒衣襟被老爺抓住更是嚇得無措,越發的說不清楚。
楊老爺氣得一手甩開他,拖著自己肥胖的身子跑得飛快。
不知道兒子怎麼了,不會是獻祭儀式被打斷兒子出了什麼事吧!
楊老爺急得一腦門子汗,腳下便加快了往家跑的速度。